隨著現代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社會的信息化水平逐步提高，其中信息技術嵌入國家治理的各層面各環(huán)節(jié)，對國家治理提出了數字化轉型的要求，也推動了智慧治理的規(guī)劃、設計、建設和應用，改變了國家治理的結構、過程及其運行方式，形成了引領全球治理變革的潮流。世界各國政府不斷提出智慧治理的相關行動方案，利用信息技術賦能國家治理，加快了智慧治理發(fā)展的進程，提高了國家治理的效率和效能。
智慧治理的核心是現代信息技術，其實質是信息問題，即通過現代信息技術改進信息的搜集、加工和處理過程，根據信息來規(guī)劃、設計和實施國家治理活動。本文主要從計算、算法和算力三個維度來闡述智慧治理驅動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技術邏輯。
更加細致和深入地刻畫社會事實
無論是什么時代，信息都是國家治理的神經系統(tǒng)。治理主體主要通過信息來協(xié)調和推進國家治理過程，并根據信息反饋來修正和調整國家治理活動。正所謂“用數據來決策”“用數據來管理”，信息是國家治理的基本工具，國家根據相關信息來做出判斷，決定要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同時，國家治理的議程也決定了要去獲取什么樣的信息，信息搜集加工和處理的過程本身就是國家治理的過程。
信息技術通過全范圍覆蓋、全要素連接、全過程記錄和全景式評估等機制滲透和嵌入到國家治理中，極大地改進了國家治理的形態(tài)及其運行。特別是，現代信息技術具有非常強大的穿透力，可以獲取更加多維度和細粒度的信息，因而可以更加細致和深入地刻畫社會事實，可以將更多社會事實納入國家治理體系中來，推動國家治理范圍和邊界的延伸。
國家治理離不開計算，良好的國家治理需要更精準合理的計算，國家治理現代化是國家計算體系不斷發(fā)展的過程。國家計算是國家及其代理人根據國家意志和需要對復雜多樣的社會事實進行的運算。作為特殊的計算形態(tài)，國家計算主要包括參數、規(guī)則和公式等基本要素，不同的元素根據特定的規(guī)則而形成特定的邏輯關系。具體的社會事實只有進入計算系統(tǒng)，轉化為國家計算系統(tǒng)可以運算的符號、指標或參數，才有可能成為國家治理關注和處理的對象。國家通過監(jiān)測或管制等手段，對復雜的社會事實進行信息化，不斷改進國家計算的參數、函數和模型，形成不同形態(tài)的數字、數據和圖表，使其能夠被看到、被發(fā)現與被測量，最終呈現為可閱讀和可治理的社會事實。
顯然，概念及其定義越細致，種類或類型越多樣，參數和指標越客觀，運算的公式越合理，國家計算的科學性就更強，對社會事實的把握就越可靠，國家治理的精細化程度也就更高。其中，社會事實的分化發(fā)展推動了國家計算系統(tǒng)的升級，因為不同類型的社會事實要求國家給予不同的處理方式，需要更智慧化的國家計算體系。而國家治理體系的發(fā)展也帶來國家計算的復雜化，不同政府部門基于各自的立場和角度來展開計算，建構了多層次、多條線和多中心的國家計算體系，從而提高了國家計算的覆蓋面和有效性。
建構和優(yōu)化社會事實間的邏輯關系
作為國家計算的操作性方案，算法主要是解決按照什么程序、方法和公式來進行計算的問題。雖然不同國家、不同政府部門有著不同的算法，會產生不盡相同的結果，但算法共同的特質是——讓國家計算操作起來，落實下來，獲取相關知識，切實解決問題。對于散落在社會各個角落無數凌亂的社會事實，面對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及其多樣化的治理需求，算法就是通過特定的公式，決定如何測算、評估和調節(jié)社會事實及其關系。
算法是高度理性化的行動方案，是基于國家立場的治理實踐，其實質是通過對社會事實的“加減乘除”，獲得清晰化的國家治理圖像，特別是確定不同社會主體的權利與義務，創(chuàng)設國家治理的流程和方法。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必須要深入落實國家計算，圍繞國家治理的具體任務，選擇和設計恰當的算法，建構適當的計算規(guī)則，對各種參數或指標進行運算，形成國家治理的新知識，建構和優(yōu)化社會事實間的邏輯關系，根據計算的結果輸出相應的管理和服務。比如，許多城市實行積分落戶政策，根據自身需要調整分項指標及其分值，如提高招商引資的貢獻、社會服務的貢獻以及就業(yè)和居住年限的指標分值。積分落戶的算法將社會事實與治理實踐銜接起來，就決定性地建構了社會秩序及其生產邏輯。
從某種意義上說，算法也是理解社會的工具，是獲得治理知識的重要途徑，是知識生產的特殊方法。面對復雜多樣的社會事實，特別是突發(fā)性的危機，合理的算法能夠準確閱讀社會事實，清楚判斷問題及其發(fā)展的狀況，決定國家治理的應對之道。在大多數時候，算法都是以數字化的形式來運行的，具有定量化和精準性等特點，因而更多具有客觀和理性的色彩。就此而言，算法就不簡單是參數和函數的選擇、賦值和運算等問題，而且是以高度量化的方式來測算社會，為社會事實設定關系及其規(guī)則。
智慧治理以泛在的方式進行計算，將可能的社會事實全部封裝進計算系統(tǒng)，逐步形成了日趨完整的社會鏡像。相對于手工作業(yè)的分布式計算模式，智慧治理依靠集中化的算法來獲得“智慧”，集中既是數據和信息的快速集中，也是相關的治理資源和力量的集中，比如多層級政府部門的聯(lián)動和協(xié)同，因而提高了規(guī)制和干預社會的能力。運算的過程就是算法作用于社會事實的過程，實現了對社會事實的清晰化解析，同時也不斷地衍生形成新的社會事實。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應用使得智慧治理可以更好地監(jiān)測和分析社會事實，甚至是做到提前預判，先行進行精準干預，有利于提高預防和應對危機的能力。
隨著國家需要、社會發(fā)展以及信息技術等不斷變化，各種算法也處于持續(xù)變化的壓力之下。現代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極大地提高了社會事實的可測算性，比如個人的偏好和公眾的滿意度等，許多高度零散的社會活動也能進行系統(tǒng)和精密的測算，比如通過手機信令數據來確認個人日?；顒拥能壽E，從而能夠系統(tǒng)性消除社會事實的模糊性，更好地設計適當的參數和公式，提高計算的精確性和精細度。此外，相對于傳統(tǒng)人工操作的算法，現代國家的算法越來越自動化，也更多具有理性、中立和科學等特性，從而拓展了國家治理的潛能。
提高國家治理的運算能力
如果說國家計算是國家建立治理的議程，獲取社會事實的清晰圖景，算法是繪圖的工具和方法，是對復雜的社會事實進行主觀化的設計和建構，那么算力就是進行運算的能力，是落實算法的技能和條件，也是對算法結果的檢驗。其中最重要的標準就是，是否提高了社會事實的清晰度、生產出了更加有用的知識、提高了解決問題的效能。
智慧治理以泛在的技術設施為基礎，包括手機、導航、電腦和電視等等，可以在更大范圍反映復雜的社會事實，可以更深程度地監(jiān)測社會運行，可以精準地測算凌亂無序的社會事實，還可以多維度地記錄社會的變化，極大地拓寬了國家之眼的視野，提高了社會事實的像素。特別是，智慧治理可以將各方面的信息快速匯集起來，既有利于快速準確地鎖定問題，跟進各種管理和服務措施，提高國家治理的效率，也可以進行高度集中化的計算，從而有可能獲得更有價值的治理知識，提高國家治理的可能性、可行性和有效性，提升國家治理的能力。
隨著社會進入到數字化時代，所有的社會事實都能以數據的形式被記錄下來，整個社會也正在以數字化形式展現出來，這就有可能采用自動化甚至智能化的方式來進行計算。更高水平的算力依賴于更加精致的算法，更加精致的算法需要更加多維度和細粒度的信息、更加精準細致的計算。大數據、物聯(lián)網和區(qū)塊鏈等技術拓展了對社會監(jiān)測的廣度和深度，提高了信息處理的效率，極大地提高了測算社會的能力。但應該注意的是，社會具有動態(tài)性、交互性和偶發(fā)性，社會事實具有不可避免的模糊性，時刻考驗著國家治理的算力。
算法是不同的，算力有大有小，因此治理能力是有差異的，也是持續(xù)變動的，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算法有優(yōu)劣好壞，其治理效能是不一樣的。如同歷史上的稅制改革，比如“兩稅法”和“一條鞭法”等，不同的稅制包含了不同的征稅標準，因而具有不同的治理效應。一般而言，算法越好，其參數和指標更加易于操作，計算的公式更加簡潔合理，能夠提供更加清晰的治理圖像，進而可以為國家治理提供高效的方案。當然，任何算法都是人為設計的，有利有弊，因此算力的大小只是相對概念。而且，更大的算力固然可以更好地解決社會問題，但其結果未必都是宜人的。智慧治理在提升社會治理效能的同時，也帶來了信息安全和隱私保護等現實問題。
國家對社會事實進行持續(xù)的計算，以獲得社會事實的清晰圖像。由此，國家治理的過程也日漸變得更加條理化，同時也更多袒露在社會面前，被社會所看見、所發(fā)現和所理解，這就刺激和推動了社會對國家進行計算，比如公眾參與城市規(guī)劃的過程。很顯然，社會民眾可以更加方便地獲得有關國家運行的信息，可以對國家及其代理人進行畫像，從而使國家治理變得更加透明，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公權力的任性或不作為。這也就是說，智慧治理不僅提高了社會事實的清晰度，也提升國家治理的公開性和透明度。
認識智慧治理的局限性
隨著現代信息技術深度嵌入國家治理，智慧治理已經成為現代國家治理的重要范式。由此，國家治理日益變得敏捷、精巧和細致，也更加富有成效，更值得期待。
智慧治理令人眼花繚亂的技術秀，帶來了對善治的美好想像，儼然一切問題都是技術上的問題，都是技術革新可以解決的問題。但遺憾的是，技術能夠看到的或解決的問題，很多都是比較簡單的問題，比如快速處理垃圾傾倒和災害報警等，甚至是細枝末節(jié)和雞毛蒜皮的問題，真正不好解決的問題是價值觀的問題、權力或權利的問題、利益上的問題以及制度上的問題。
應當承認，智慧治理是非常重要的，但其發(fā)展中的隱憂也逐漸顯現，需要理性對待和冷靜反思。智慧治理以小概率思維建構技術和組織系統(tǒng)，將小概率事件提高到常規(guī)管理的高度，放大了小概率問題的危害性和可能性，不僅增加了國家治理的負擔，還有可能形成技術專斷，消解制度創(chuàng)新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而且，國家治理中重要和關鍵性的問題，絕不是多一些攝像頭或多幾個數據庫就能徹底解決的。國家治理現代化是系統(tǒng)工程，其中不僅僅是技術革新的問題，還有價值和制度等更為重要的問題。
【本文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中國城市治理研究院教授，上海交通大學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主任】
